故事成婚三载未圆房,皇后住进冷宫,皇帝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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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我从冷宫被放出来的那日正是秋分。

薄雨绵绵,打在我半新不旧的衣衫上,褪了色的团簇牡丹被雨水洇湿,才泛出些正红来。

照例是周禄来接的我。他是先皇跟前的旧人,贺昔辰幼年落魄之时曾受过他诸多照拂,登基后便安置他在宫中养老了。平日里从不劳烦他,只每次放我出来必是让他来迎。

明明关我时狠绝得不留情面,放我时却总要给我最大的排场。贺昔辰就是这样矛盾,一如他的名字,昨昔难舍又望新辰。

周禄打着玉竹骨的纸伞立在阶下,容色恭敬,见我出来连忙迎上前躬身一福,“陛下特派老奴前来恭迎皇后娘娘。”

是了,贺昔辰并未废后,我既忝居其位,他起码要顾及自己的脸面。

“公公说笑了,这住在冷宫的皇后我委实不敢当。”

周禄侧了侧头,已有宫女快步上前将翻绒织金的大氅披在了我肩上,厚重委地,霎时将秋日的凉气阻绝了几分。

我垂首扫了一眼,是海棠的花样,想必是贺昔辰命人绣制的。

帝后的服制自古都是有定式的,贺昔辰因着上位的路子不够体面,向来不愿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给人把柄,是以总十分规矩。但对我却是宽纵很多,只要是我喜欢的样式花色,不拘是什么皆可依样制出穿在身上,招摇过市也无妨。

只不过他的恩宠总是差强人意,就像他从不知道,我喜欢的其实是玉兰,而非海棠。

阶下停着镶金坠玉的凤撵,我却转身走进了雨中。周禄连忙追上来为我撑着伞,“娘娘,秋雨阴冷,仔细身子。”

“公公年事已高,腿脚亦有疾,何苦还要领这劳力不讨好的差事。”

周禄淡淡一笑,眉目慈善,“多谢娘娘体恤。只是老奴幸得陛下眷顾,自问比旁人多明几分圣意。当年大婚时正是老奴去迎的您,如今陛下不过是将老奴看做了寻常家户的老人,要老奴出面劝和劝和……陛下从未将您二人视做帝后,而是夫妻。”

我足下一顿,似是被经年岁月绊住了脚,耳侧雨珠打在伞面的声响清脆连绵,像极了那被刻意掩埋的从前。

夫妻……我与贺昔辰?

也对,两看生厌的夫妻罢了。他一心想驯服我,而我却只想逃离。

暮色将至,雨势渐浓,我走进修元殿时,鞋面已湿了大半,忍不住跺了跺脚。

贺昔辰正伏在案边写字,闻声抬起头来,眼梢扫过我吸了水的大氅下摆,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,“怎的不乘凤撵?”

他立在窗边,侧脸被雨雾熏得看不真切,身上只着了明黄色的常服,褪去了龙袍的威严,显得愈发挺拔。三月不见,他似乎清减了不少。

我没答话也没行礼,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,执起他的茶盏一饮而尽。

身侧的内侍来不及阻止,慌忙地跪下请罪,那是贺昔辰最喜欢的茶,泡好后正晾着,一口还没喝。

倒是贺昔辰面色如常,只挥挥手让侍从们退下,低声斥我,“越发没规矩了。”

我抬手又倒了一杯茶,“我一向如此,你看不下去就废了我啊!”

这样顺理成章的要求三年间我提了二十余次,均被贺昔辰自动无视了。

“胡闹,废后是随便说的吗?”

我冷哼一声,“大半年都住冷宫的皇后不废还留着过年吗?”

这样的讽刺却好似取悦了贺昔辰,他轻笑一声,停了笔,仔细地卷好字幅,然后踱步到我身侧坐下,“你从今晚起搬来这里住。”

我惊得够呛,来不及咽下的茶水喷了贺昔辰一袖子,“开什么玩笑?这是你的寝宫,不合规矩!”

贺昔辰将溅湿的袖子举到我面前挥了挥,嗤笑一声,“你何时学会规矩了?”

他显而易见的亲近揶揄扎得我心头一痛,立时将脑中那根松泛的弦又崩了崩。

我与贺昔辰成婚后一向磕磕绊绊,满宫里皆知帝后不睦,我为了被废又时常寻衅,犯上、逃宫还给他下过泻药,他大约是怕有朝一日我真闯下弥天大祸来。

索性将我禁在冷宫里住。待遇吃食仍是最佳,只是不让我出来,亦不与我相见。只在重大节日和场合才让我出席,也是做给别人看的。

眼下不逢年节,想必是国宴了。

“说吧,这次又是谁要回来了?”

贺昔辰正想为我挽上鬓发的手一顿,语声忽而低了几分,“是贺昔遥。”

我浑身一抖,几乎用尽全力攥紧手心才忍着没立刻站起来,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傻透了,“所以你让我搬来与你同住就是要给他看的?”

贺昔辰似怔了一瞬,随即霍地站起,面色阴沉隐见几分着恼,“他算个什么东西?也配吗?”

我抬眸看向他,“那我若是不来住呢?”

贺昔辰伸手捏住我的下颌,居高临下的眸中墨色翻涌狠戾尽显,“那朕便让他回不了臣州。”

说完拂袖而去,翻飞的袍角带翻了茶盏,茶水泼了我一手,很快变得冰凉。

2

我知道贺昔辰动怒了,因为他从不对我自称为“朕”。

果然,我下颌的余温还未及消散,内殿里就传来一阵响动,是他砸了花瓶,大约还推倒了屏风。

这样的怒意不知是因着我还是贺昔遥,抑或是……我与贺昔遥的那些旧事。

总之,贺昔遥是我心上的一道坎,亦是贺昔辰血肉中的一根刺。

他大概早就想拔除了,我又怎能做那现成的由头呢?于是便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,在华灯初上之前搬进了修元殿,还顺手捎带上了我养的小云雀。

那还是前阵子贺昔辰命人送来冷宫给我解闷的,今日骤然换了地方,不知是惶恐还是雀跃,炸着毛上下翻飞地叫个不停。

我平日里听惯了自然无事,可贺昔辰恐怕就不大舒服了。他幼时有次为我去掏鸟蛋的时候被麻雀啄了手,自那以后便极讨厌鸟雀之类的动物。

一想到能给他添点堵,我心里就平衡了许多,连端着点心往回走的脚步都轻快起来。

因着我胃不好,贺昔辰总不准我吃甜食,看得很紧。

奴才们防我跟防贼一样,我只能趁他沐浴的空当溜去御膳房偷了几块。

结果刚蹑手蹑脚地踏进殿门就看到那本该就寝了的人正立在窗前……逗鸟。

明黄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系着,露出大片紧致有力的胸膛,修长的指尖捻了两块糕饼碎投进鸟笼,面色竟带了些许柔和。那小云雀也不叫唤了,只安静地低头啄食,难见地温顺乖巧。

听到脚步声,贺昔辰转头看了我一眼,硬邦邦地扔下几个字,“不可贪食,仔细胃疼。”

我这才发觉方才竟看呆住了,连偷拿的点心也忘了藏。现下既被发现了,索性便大大方方地吃,碎屑掉在裙摆上也懒得掸去,“你中邪了?不是不喜欢鸟的吗?”

贺昔辰斜斜睇了我一眼,“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还带过来!”

我被噎得一窒,自己挖的坑流着泪也得爬出来,只能捡着好听的说。

“那……那不是你送我的嘛。”

寥寥几字却仿似一个无形的开关,他投食的手一顿,整个人似乎都松快了下来,不复之前的冷硬,连眸色也温热了些。

贺昔辰虽然脾气坏得紧,但向来吃我这一套,我其实都知晓,却从不肯花心思去哄他。此刻见他如此,心里竟莫名酸楚起来。

许是见我二人不再剑拔弩张了,一旁静候的侍从突然开口插了句嘴,“娘娘不知,这云雀可是陛下亲手捉的。又怕不肯听话伤了娘娘,自个儿看顾了好几日才让给您送过去的。”

未曾想还有这样的隐情,我一时有些怔愣,心头隐隐发热。再看向贺昔辰时,发现他也正看着我,视线一触即离,罕见的有些羞赧和慌张,掩饰一般地转过头对那侍从呼喝,“多嘴!还不赶紧退下……站住,把娘娘的点心也端走。”

我一块都还没吃完,急忙把点心盘护进怀里,被贺昔辰三两下抢去丢给了侍从。

我顿时惊慌失措,与他成婚这三年来,就是同室同榻也是没有过的。他知我心中不愿,亦从不曾强迫,今日莫非真是中邪了?

正挣扎间,贺昔辰却突然撤了手,起身立在榻边,对着我张开双臂,“你来替我宽衣。”

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,带点傲娇又隐含祈求,像极了幼年时的他,明明在所有人面前都谨小慎微,却唯独会仰着一张脸向我撒娇,“我要你喂我吃。”

这样的贺昔辰真是久违了,久到我一度以为他已经覆灭在了残酷狠绝的皇权之争中,尸骨无存了。

如今他又现端倪,我却无法像从前那般回应他了。

“不是有奴才们嘛。”

我状似随意地说完才发现内殿空荡荡的,人早都叫他打发走了。

贺昔辰挑挑眉,“有皇后在,要他们作甚!”

“哪个皇后亲手做这些啊!你不如多纳几宫妃嫔好让她们伺候。”

“她们又不是你。再说了,有些事皇后做不得,妻子总做得吧。婴婴……你早已是我的妻了。”

贺昔辰凝视我的眸光太过炙热,我暗觉招架不住慌忙避开,不愿去想他话中的暗示,却仍抑不住脸颊发红,感觉呼吸都烫热了几分。

他像猎人般步步紧逼,唤着我的乳名,连情话也游刃有余。

我大脑一片混沌,终于在他伸手揽住我的时候,软软地倒在了他怀中。

3

但我绝不是见色起意半推半就了,我只是发热了。

下午淋了雨,从晚饭时就觉有些头重,因着贺昔辰在旁便一直忍着。

后来大抵又着了夜风,再被他连惊带吓的,发起高热都没察觉。

我迷糊着醒来时,贺昔辰正在外间骂人。

满宫里的太医都被他叫了来,诊过脉,是风寒不错,喝了药却没能立刻降温,他就开始发脾气了。

要说太医也是难做,又不是神仙,哪能立时三刻就让病人活蹦乱跳呢!

我想张口打断他,却发现喉咙干哑喊不出声,于是便抬手碰掉了床头的一只矮瓷瓶。

“咔嚓”一声,有什么扑棱着砸到了地面上,我侧眼瞧去,是几株海棠花。

红粉交映的花瓣娇艳欲滴,此刻跌入尘土皆尽落寞,墨绿的茎被瓷片割裂,渗出透明的汁液,好像……眼泪。

我狠狠闭上眼,只觉满地的碎瓷片都涌进了我心间,划开早已结痂的伤口,再次泛出新的疼痛。

如此惨烈的情状不正如我与贺昔辰吗?猝不及防生了裂痕,隔岸对望却再走不到彼此心间。

贺昔辰听到响动,快步进了内室,满面忧色,对上我的眼睛,又多了几分心疼,

“婴婴你醒了,可好些了?”说着便在榻边坐下,探手就来摸我的额头。

他掌心掬着凉意,还攥着些许汗湿,我本能地瑟缩,脸颊方才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起来。

“我……我想喝水。”

贺昔辰小心地扶起我,接过侍从手中的茶盏仔细地吹了吹才送到我唇边。

我微微撇开头,“你这是做什么?让奴婢们来服侍就好了。”

“她们笨手笨脚的,哪里有我好!”

又是这般莫名其妙的语气,贺昔辰大概是真吃错药了!

我正想着要不要让太医也给他瞧瞧,他就将茶杯怼进了我唇间,毫无技巧地抬手就灌,呛得我连连咳嗽。

这种人是怎么有脸说别人笨手笨脚的!

外殿的太医们又被他召了进来,诊过脉后言明并无大碍,只是退热还需时间,务必好好休息云云。

这些连我都晓得,就只有贺昔辰一个人在大惊小怪。

我眼眶酸痛,懒得与他答话,翻了个身又困意上涌,依稀听得他在我耳畔低声喃语,裹挟着经年旧事如梦似幻。

初识贺昔辰时他七岁,我九岁。

那时我母亲病故,父亲位居丞相实在公务繁忙,对我的照顾难免疏漏。于是嫁入天家的姨母贤妃便向先帝求了恩典将我养在宫中亲自照料,与皇子公主一起读书玩耍,时日久了,倒也看出了几分人心冷暖。

贺昔辰的母亲是宫女出身,被圣上一朝临幸,只封了个末位的答应就抛诸脑后了,连带着他也仿若什么污点似地被弃如敝履。

宫中之人惯会拜高踩低,他们母子过得很是潦倒困窘。年幼的贺昔辰似乎早已习惯了那些轻视和刁难,又或者被母亲叮嘱过要做小伏低,是以哪怕眼中云翳翻涌,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忍受着。

就连被贺昔遥推倒在地狠狠踹伤了左臂都没哼一声,只是踉跄着站起,将脊背挺得笔直。

我看得心下不忍,上前叫住了还欲动手的贺昔遥,甚至忘了自己亦是寄身他人屋檐之下。

贺昔遥听闻是我,霎时收了戾气,甩过袖子牵起我就走,全然忘却了身后那个伶仃苍白的弟弟。

他母亲锦贵妃位同副后,他又是皇长子,身份尊贵。贺昔辰于他而言,不过是鞋底的一块泥,连弯腰擦掉也是不必的,直接扔掉就是了。

平日里他从不屑欺侮贺昔辰,今日也是因着下学时贺昔辰撞到了我才会动手。

贺昔遥向来不许别人近我一分一毫,虽然他很霸道,但我觉得贺昔辰会挨打也着实不冤。

他性格实在有些坏。

我特意避开了贺昔遥跑回去给他送伤药,他却不识好歹地一把打落在地,我捡起来再给他,他再扔……

在我这个“惺惺作态”的罪魁祸首面前,贺昔辰第一次撕下了他平和的伪装,显露出了真实的冲动和委屈。

就这样,两个别扭的小孩发了狠一般,用执拗与误解做着徒劳的角力。

直到如今,他走进了我心里,我也已经是他的皇后了。

可是那场角力,依旧没有赢家。

4

外殿传来零落的脚步声,踏碎了满室静寂,我拧着眉醒转过来。

窗外天光大亮,已然是第二日了。高热退去,但身上还是酸痛得厉害,我懒得起身,便就着方才戛然而止的残梦回忆起了儿时的旧事。

那日的贺昔辰倔得莫名其妙,几番来回后,还是我发力擒住了他,才将伤药和手帕一并塞进了他手中。

他的手腕细瘦嶙峋,竟连我也挣脱不开,“你母亲还病着,你想让她看到你这样狼狈为你担心吗?”

贺昔辰住了挣扎,在无用的自尊和母亲的安好中,选择了后者。

那是我与他说的第一句话,他甚至没有回应我只字片语。但是第二日早课时,我那方浅绿色的手帕却整洁地叠放在桌角,里面还裹着两颗栗子糖,外层的米纸微微发黄,大约藏了很久都没舍得吃。

我知道,这已经是当时的贺昔辰能拿出最大的谢意了。

后来的许多年间,我都这样偷偷给他送过吃的穿的用的,当然也收到了他不少回赠,有他母亲用残碎布头做的小荷包,还有他拿花枝编的蝴蝶,甚至亲手捉的菜青虫……

贺昔辰就像一只披着铠甲的兔子,用冷漠和隐忍去抵御周遭的恶意,却只把他的柔软与天真给我一个人看。

可那个在困苦中尚且保有暖意的少年早已被岁月的刀刃渐渐消弭,徒留下一副相近的躯壳,承装了帝王的狠辣与果决。

外殿中女子清亮的问安声响起,随即是贺昔辰的低语,“小点声,皇后还睡着,你无事就回去吧。”

是周怡来了,她父亲是贺昔辰的远房表舅,多年前曾对他母亲有过薄恩,因此贺昔辰封了他个不大不小的官,还依了他的请求准了周怡入宫。

对贺昔辰来说,接进来个表妹不过是多一碗饭的事,养上几年封了公主挑个人家嫁出去便是。可周怡却心比天高,整日里想着要做贵妃,要不是我还活着,她怕是想做皇后的。

贺昔辰也知道她的小心思,就如同知晓她父亲平日里的耀武扬威一样,只是念着母亲临终时的嘱托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大抵是因为儿时曾得到过的实在太少,所以贺昔辰对别人的恩惠总是记得很深。

我兀自感叹间没听清周怡又说了什么,只闻得贺昔辰压抑着怒意的低斥,“滚回去,不要再让朕说第二遍。”

周怡却似乎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,扯着嗓子争辩,“表哥还要自欺欺人吗?那魏婉夕与贺昔遥的来往信件你截到了多少封,为何仍要装作不知?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,你爱上她了吗?你当初娶她不过是因为……”

“住口!”贺昔辰厉声打断了她,“朕与皇后之间如何,岂容你说三道四!管好你的嘴,否则,当心你们父女俩的脑袋。”

昨日因我受寒,寝殿里连夜生起了地龙,满室的暖意皆因着周怡那句话化作了冰冷的寒意将我吞没。

当年贺昔辰登基后,先收拾了几个不服的老臣,又将他那些欺软怕硬的草包兄弟们整饬了一番,大多是给个闲职权当混日子。

只把贺昔遥赶去了赣州那个贫瘠枯竭的远陆之地,甚至特意将那地改名为“臣州”,就是要让贺昔遥一世为臣,再无翻身之日。

我被封了皇后,贺昔遥却跌落成泥,昔年旧友渐行渐远,唯有鸿雁可寄,问一声是否安好。

为了稳妥,贺昔遥的信一向是送到我家里,再由信得过的丫头借进宫探望之由带进来给我,我写好回信再带出去。

我自以为滴水不漏,不想却只是掩耳盗铃。贺昔辰一直都知晓,却只是眼睁睁看着我如跳梁小丑一般作茧自缚。

宫妃与外臣通信本就是大忌,更遑论我与贺昔遥还曾有过婚约!

贺昔辰隐忍不发是为了保全我的名声还是不愿再生龃龉?

又或者,他只是不在乎而已。

5

纷乱的思绪搅得我头皮发麻,听见贺昔辰打发走了周怡后打帘进了内殿,我连忙翻身朝里。

他走过来在榻边坐下,抬手推了推我,“别装了,我知道你醒了。”

我冷哼一声,“你跟你的亲亲表妹说得那么热闹,我想睡着都难。”

“扑哧”一声,贺昔辰竟轻笑起来,我背对着都能想象出他嘴唇微翘的弧度,不知为何,心中忽而一动。

果然,贺昔辰抬指戳了戳我,语声中满是揶揄,又掩不住地开怀,“怎么?婴婴吃醋了?”

吃你个大头鬼!我暗骂一声,努力忽略心中不知何时漫上的酸涩之意,状似无意地提起,“周怡也到该谈婚事的年纪了。”

“后宫之事自然由你做主……只是莫要挑太高的门户。”

周怡的出身毕竟明摆在那,就算封了公主,高门大户的世禄之家怕是也未必真心瞧得上她。

“你既如此照顾她,方才又何必吓唬她?”

“我那是让她长点记性,怕她出去丢我的脸。她能在宫中享福至今不过是靠着她父亲的旧恩罢了。”

我冲他翻了个白眼,“那你幼时也没少受我帮衬,为何就不想着报我几分呢?”

贺昔辰捏捏我的脸,“我与你夫妻一体,此生都分不离了,何必清算谁欠谁的!反正我的都是你的,你想要什么都拿去。”

窗外日光正好,笼在贺昔辰微弯的眉眼上,竟衬出了几分真挚。此生不离的誓言,由这人口中说出,总带着些浓稠的蛊惑之感,将我向深不见底的虚妄中拉扯。

好在我还是清醒的,尚有余力将这徒有其表的岁月静好撕扯出一丝血腥而真实的缝隙。

我坐起身靠在软枕上,平视着贺昔辰的眼睛,“那我想要离开,你能答应吗?”

四下俱寂,只有贺昔辰的呼吸骤然乱了几分,他如梦初醒般颤抖了一下,褪尽了方才的温和柔软,浑身浮现出阴沉的冷意,“当然不能。”

我叹了口气,“你看过那些信吗?”

贺昔辰似是没想到我会主动提起,愣了一瞬才冷冷出声,“我还没那么下作!”

“为何不看?你不好奇吗?”

他霍地站起,眸色凌厉地逼视我,“怎么?就如此迫不及待要向我展示你俩的缠绵情深吗?然后希望我大发慈悲放你俩远走高飞……做梦!”

我无力地垂下头,半晌,听见贺昔辰的声音,哀痛中裹挟着颤抖,一字一句破碎在纷繁的往事中。

“婴婴,我赔上了母亲的性命只换来一个你,叫我如何能放手呢?”

我猛地一震,猝然闭上了眼睛。

十五岁那年,先帝下旨将我赐婚给了贺昔遥。贺昔辰听闻后,发疯一样跑去求先帝收回成命。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贺昔辰,抛却了多年的胆怯卑微,只余满腔疯狂的孤勇。他跪在殿外不停地磕头,鲜血顺着额尖划过眉骨,渐渐淹没他决绝的眼睛。

先帝勃然大怒,斥他不知体统,命人将他拖回去禁足思过。而他母亲因他此举急火攻心骤然病重,似风中残烛般摇摇将熄。

他拼命撞开侍卫闯了出去,却找不到一位太医。锦贵妃以头风病发作为由将所有太医都请到了自己宫里,就是故意拖着不想给他母亲看病,以此作为对他不自量力的惩罚。

贺昔辰的母亲死了,也就此带走了那个鲜活温热的少年。他变得愈加沉默又谨慎,似雪天的困兽藏起冰冷而狠厉的獠牙,仔细筹谋,徐徐图之,只待猎物上钩,一击毙命。

终于,贺昔辰趁贺昔遥南下督办水务之机,设计陷害他与锦贵妃意图谋逆,又假借勤王之名带兵逼宫,迫使先帝改立了自己为太子,即刻昭告天下。

先帝遭受重创一病不起,贺昔辰顺理成章地握住了监国之权,又以锦贵妃的性命为胁,让贺昔遥乖乖回来认下了谋逆的罪名。

两个月后,先帝龙驭宾天,贺昔辰登基,封了我为皇后,追封他母亲为太后,并且在贺昔遥启程去臣州当天下旨赐死了锦贵妃。

一晃几年,天下大定,我与贺昔辰的裂痕却越来越大,不是为着他阴狠诡谲,而是因为……他并不爱我。

我抬眼看向窗外,低声开口,平静地剖开血淋淋的真相,“你换的不是我,而是你的江山。你要的只是我母仪天下的皇后命格罢了。”

6

贺昔辰听完我的话后再次拂袖而去,翻飞的衣角挟着疾风,差点甩在我脸上。

走出了没几步又气呼呼地返回来,拧眉瞪着我,双目赤红,嘴唇翕动了几下,似乎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却被他生生咽下。

最终只剩下了冷冰冰的一句,“今晚设宴,皇后提前准备一下吧!”说完快步出了内殿,还顺脚踢翻了门边的白玉大花瓶。

我摇摇头,贺昔辰何时学了这打砸的坏毛病,没风度又浪费,他以前可不这样!

还有我,我以前也不是这般别扭试探的。换做五年前,我大概会直接冲到贺昔辰面前,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喜欢我。

时光如风沙奔袭,我们在漩涡中被裹挟了太久,都失去了曾经的炙热和勇敢。

况且我曾偷听到先帝与姨母聊天,知晓了我的命格,也知先帝将我赐婚给贺昔遥便是有意立他为储了。贺昔辰当然也明白,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去阻拦。

原来我以为的情深义重,只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戏码,答案已昭然若揭,我自然不敢再孤注一掷。

只是若抛开那些利用和目的,我大约是可以和贺昔辰举案齐眉直至死后同穴的,可偏偏……我爱他。

所以,连假装不在乎也做不到。

我苦笑一声,撑着酸软无力的四肢从榻上爬起来,唤了人来将贺昔辰的披风送出去给他。刚走到妆台旁坐下,婢女就端着托盘进了来,是才热好的风寒药,旁边的小碟子里还放着我最爱吃的话梅干,三颗。

没想到贺昔辰走得那么怒气冲冲竟还记得吩咐这些,就连不给多吃甜食也没忘了。

不仅如此,午膳也很精彩,白白绿绿汤汤水水的八个菜,唯独不见一点荤腥,御膳房说是贺昔辰特意叮嘱过的。虽然太医交代了要吃清淡些,可这也太清淡了吧!

我严重怀疑贺昔辰是在报复我,怨我不遮不掩地戳破了我俩之间心照不宣的虚假和谐。

到了傍晚更过分,贺昔辰以我伤寒未愈为由,命人送来了冬季朝服,里三层外三层将我裹成了一个臃肿的胖冬瓜,摆明了是故意给贺昔遥看的。

喏,你看她嫁给我以后过的多么幸福都心宽体胖了,你放弃吧!又或者,当年的美貌少女已经发福走样没眼看了,还有什么好留恋的。

总之,他就是想让贺昔遥对我死心。

我觉得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,小时候都没这么幼稚。

好在贺昔遥懂分寸,只在开场敬酒时远远地望过来了一眼,从我身上一掠而过后对着贺昔辰举杯,之后一整晚都没再看过来。

他恭敬地坐在阶下,沉稳谦卑,只有微垂的眼睑下偶尔流泻出冰冷的不甘和恨意。

贺昔辰却仿似毫无察觉一般,仍旧言笑晏晏,与众臣们其乐融融,与贺昔遥兄友弟恭,连酒也多饮了几杯,中间还给我夹了几次菜,只是仍旧不给吃肉。

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,就从我那老眼昏花的父亲问我是否是怀了身孕时开始。

父亲一向不喜欢贺昔辰,说他是乱臣贼子,当初还曾以头撞柱来反对他登基,被拦住后就愤然辞官了。今日肯来赴宴也是为了贺昔遥,他曾经的学生,他总想尽力保一保。

杀母、夺位、夺妻,贺昔遥的仇恨绝不会因为岁月流逝就轻易消弭,他与贺昔辰之间终有一战,父亲心中虽已有决断,却还是舍不下那份情谊。

晚宴结束前,我去了偏殿更衣,返回时在假山后的走廊下遇到了贺昔遥。

他等在那里,隔着月色望我,眉宇间尽是沧桑,“阿婉,你过得好吗?”

我垂下头,“信中不是说过了吗?还好……”

贺昔遥果然拧了眉毛,“你不必骗我,他抢走你只是为了报复我罢了,又怎会真心对你!”

我尚未答话,就见贺昔辰自庭院的拱门处闪身进来,看见我俩时脚步猛地一顿,眸中瞬间涌起冰冷寒意。

贺昔遥看见他来,眼中的得意一闪而逝,面上却刻意装出心虚和惊慌的样子,我在旁看得清楚,心内一片冰凉。

这两人果然是亲兄弟,连真心也是半斤八两,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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